炉门君

11A，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苏汀站在战毀的一处堡垒残垣旁，坍塌的墙壁已经在连续的几日大雨里被冲刷的发白。被他问话的对象惊了一下，过了很久才从阴影里抬起脸，脏污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勉强看得清。

11A是个小个子，相比较其他型号而言。他背靠着墙壁的时候整个人都能被轻易掩护，怀里抱着的AE-38放在地上能高出他的头顶。从人类的年龄上来看，11A更贴近于少年的模样，模拟了人类差不多十六岁左右的身体形态。

十分抱歉，指挥官。

这个削瘦的人形兵器回答。

从那里出来吧。

苏汀抬起手看了一下表。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这么想着的时候，基地上空回响起一声尖锐而响亮的哨音，哨声拉长了三秒，随后反复三次，随着声音的延展，不远处山丘上缓缓升起了四面巨大的光学迷彩屏障，如同围起一座四方的城墙。流光溢彩的墙壁经过基础颜色的几次变化后，最后与山峦的树木融为一体。

已经开始了啊。从废墟里走出来，站到他身边的11A说，他跟苏汀看向同样的方向，虽然那个方位一如寻常，山一如既往的宁静，但他们都能听到隐约的枪声。

你不想去吗？

苏汀眺望着山中因枪声而窜飞的鸟群。

11A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这个有着少年脸庞的兵器盯着自己的脚尖，含糊地说，您不在这里，早上的那一场演习我表现的很糟。

我听说了，苏汀有些疑惑，怎么会呢…冯卫的演习分数比我更高，他的指挥能力很强，我把你暂时交给他调度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也不知道。

去检查一下吧。苏汀提议。

我没有坏。11A退后几步，似乎有些抗拒。

我的指挥官是您。我不习惯听从其他人的指令。请您不要再这么做了。

你在生气吗？

您如果觉得这令您很困扰您可以消除掉中枢里的情感区块。是的，我承认，我生气了。

我没这么说。苏汀平静地看着11A，我也不会这么做的。

11A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委屈?苏汀为自己的这个理解而有些晃神。

真令人惊讶，苏汀想，他居然能从一个完全没有血肉的兵器身上看见属于人类的一种情绪。如果人类还醒着，不知道他们看见他是不是会和他一样惊异。

本身的设计初衷就不是作为战事，而仅仅作为后勤与维修兵种的Assistant型号，当初因为紧急战时需求被投放战场，他们临时被改装为具有基本战斗技能的状态，才得以在旧金山防卫战里为后续支援的主力部队起到了延缓时间的作用。虽然那场战役的最后，成百上千的A型前仆后继的死亡，狭长的海岸线上，海面的尸体漂浮如新大陆。

他叹了口气。

我令您很为难吗？

11A小声问。

不是，是别的事请。苏汀说，今天早上的作战会议上听到了些消息，这一周内第一文明都在对东岸穷追猛打，他们可能是在找那里的军事港口。已经打了快六天，东线的岛链驻地快顶不住了。

需要我们去增援吗？

苏汀没有回答，他再一次看向基地远处的山峦。海洋在更远的地方，重峦叠嶂的背后，就是一望无际，铺天盖地的战火。

11A，前线跟演习是不一样的。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不会剩下。

我知道的。

你没有去过，我怕到时候你会后悔。苏汀说完沉默了一下，你本来不应该上前线的。

不应该…？指挥官，我们本质不都是一样的东西吗？

11A不解，他歪着头思考。

苏汀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就像有刀具有很多种，11A举例，但无论是餐刀还是军刀，在杀人这一点上，它们都能做的到。

这段话似乎说服了他自己，少年有些得意地抱着手臂，脏兮兮的脸上露出类似自豪的神色。

下一秒他又思考起别的可能，支着下巴又喃喃着说，唔…真要说不同，最多只有好用与不好用的区别吧。兵器不也是这样吗?他侧过头去看苏汀，为什么要说不应该呢？

确实，不应该是一种仁慈的说法。而仁慈是这个时代最不需要的东西。

苏汀不置可否。他找不到什么理由去回答。

他本来就不是温情的人，不计其数的死里逃生也让他早就明白了在生死的选择上没有任何人情可言。要真的说原因，苏汀想大概是因为他太像一个人类了。

人形怎么可能会明白什么叫后悔呢。那是属于人类的感情，就算苏汀自己已经在生理上与人类足够贴近了，可这几年下来，他甚至都不能完全了解自己。他又要怎么来解答一个与血肉相去甚远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