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原来他们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苗木诚和十神白夜的相处方式也不怎么热络,后者长时间一副养尊处优的贵族脾气让前者经常焦虑到胃痛。不过苗木谈起这事只是摆了摆手说他们还远远没有到想要互杀的地步,仅仅是他单方面被嫌弃罢了。人都是这样,苗木诚摊手,磨合磨合,还是能够好好相处的…诶痛!
话没说完,十神走过来直接两厚本资料夹盖在他头上。
他在原地看着那两个人一来一去的冷嘲热讽和有意无意的含沙射影。然后转身离开了。
队友很重要。很明显狛枝凪斗绝对属于单刷无敌的那一类型。如果可以打上标签那么第一属性绝对是“不可组队”,副作用“团灭”。
*现在
小泉死后日向创从她的相机里找到一些底片。不得不说她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摄影师。日向举起那台相机,把它对准餐厅一角的时候他想,为什么她可以这些东西那么完美的镶在一个方框里。这个方框这么小。里面摆放一根手指都嫌多。而那些镜头下的东西都是死的。不怎么漂亮,有点丑或者是很丑。他贴近取景器目镜按下快门,没反应。又试着按了几次。他有些疑惑,认真地看了半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把OFF电源键划到ON上。之前他一直没什么机会去接触这种东西,他不是很擅长应付这些冷冰冰的高科技,这一点小泉是知道的,为此她没少开他的玩笑,大部分时候她都在会餐上大庭广众地安慰他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可以先从傻瓜相机开始嘛。被左右田放肆的笑声震到耳鸣的相机白痴沉默了很久之后把脸埋到餐桌上闷声闷气地丢了一句,我吃饱了。
现在很少会有人跟他提到摄影。几乎没有。当初他说想要留下小泉的相机,站在他这边的人也寥寥无几。西园寺指着他的脸涨红了脸骂,小泉姐死了,你就来拿她的东西,贪死人的钱财,你还要不要脸啊?!这孩子一向话都说的很难听,而那一次她哭到不能自已,歇斯底里的样子像一只发疯的猫,她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也胡乱的扯了些理由,披头盖脸地就往日向创身上砸。周围的人拉了她几次,不然说不定那孩子还真要在他胳膊上咬几口来泄愤。事后索尼娅留下来,坐在他旁边跟他心平气和的谈了很久。她说,西园寺说的并不是全错…我们也有我们的顾虑。这…毕竟是一个死者的东西。理应是跟着人一起走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这个,一个相机,如果你真的想要,这个岛上什么都是免费的,为什么不去那些地方拿呢。或许你把它交给黑白熊,让它把它和小泉一起带走,也不是什么很坏的选择。或者…找个地方把它埋了吧。这样拿着它,不说西园寺,我们看着,都觉得难受。
日向低头看着手中相机黑漆漆的镜头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有一些理由…不过,我觉得,这些理由似乎也没什么说服力。
是吗。
我还是想留着它…不是别的原因…我一直都有这种感觉,小泉还会回来。这东西不是遗物。只是她临走之前,暂时寄存在我们这里的财产。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我也不知道。
…。
大概…我只是觉得她不该死。不。...其实,好像没有谁该死。
时间稍晚索尼娅和他道别,之后就离开了。他一个人拿着相机在空无一眼人的餐厅里坐了很久,窗外一片漆黑。他摆弄手上的相机,打开电源的时候镜头伸出,轻轻撞在他的掌心里,就像一个细小的拳头柔软地打在肉上。
没有血沾到上面。他自顾自地说,我很庆幸它还是干净的,不然我真的不敢这么拿着它。
说完他抬起头看向靠在楼道一侧的那个人。怔了一下。
我还以为是黑白熊。你这么晚在外面干什么?
我才想问你这句话。
…。
狛枝凪斗放下抱在胸前手臂朝他走过来。
很晚了,回去吧。他说,这个时间已经不安全了。
你别管我。
落单的羊总会第一个遭到攻击。
你明白就先走。
这可不行啊。
狛枝凪斗在他旁边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现在留下来的人本来就不多了…看见你因为一时的想不开而送命实在是说不过去。
…我没有想不开。
刚才分明是一副“我无所谓被杀”的表情。
你很烦。
别生气嘛。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这种时候装好人?
装好人…我有什么好处吗?狛枝凪斗无奈地摊开手,…给谁看?
日向创一时间无法反驳。
你们不赞同我的想法只是因为你们不理解。你们都是超高校级的强者,这一点无可否认,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某些事情上你们优柔寡断的像一群小学生。
那都是性命攸关的选择。不是你说决定就能决定的。
所以我尊重你们的打算不是么。你看看,我什么时候反对过?
你也从来都没有赞同过,狛枝凪斗。
他身旁的青年叹了口气。
我是为了你们考虑。
哈?!为我们考虑?!日向忽然炸开声音,第一场学籍裁判的时候,是谁信誓旦旦的说要用第一杀来开场的?!是谁布置好了晚宴会场,又把刀贴在桌子底下?!
不然你们真的以为可以安然无恙的和黑白熊周旋下去?别傻了,对方嘲讽地反问回去,你们可以拖到多久,嗯?一个星期,一个月?在那之前我们所有人早就被同时处决了。
那也轮不到你来做!你对于杀人到底有没有概念?!
有啊。
…什么?
不择手段的置人于死地的方法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吗。狛枝凪斗咧了咧嘴,你忘了花村辉辉…?再想想边谷山佩子…
够了!
当你第一次看见他们的时候,你觉得你自己足够聪明吗?
…。
你想象的出来他们所能达到的极限和所能做出的最坏的事情吗?
…。
你觉得谁会向你举起屠刀,你又会要了谁的命?
开什么玩笑!日向创猛地站起来。
啊..狛枝凪斗拖长了音调,抬头看着他,吓到了吗?
他们都是朋友!就算不是…再怎么说…也曾经相处过….
相处是相处。但你了解他们吗?
再坏也是人。
就因为他们是人。狛枝凪斗打断他,所以这才是最坏的。
…。
如果你面对的只是一把枪,只是那些机器金刚,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电子武器和一只疯疯癫癫的熊偶,一切都会变得简单的多。狛枝凪斗伸出两根手指,结局只会有两个。该死的时候,毫不犹豫,不该死的时候,放心大胆地活着。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不会害怕即成定数的东西。我所举的这些例子都是定数,而独独人才是变数。日向,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吗?你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你要怎么样才能活到最后?不是等着别人杀你,也不是等着我杀死别人,然后你再来杀死我——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打算。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今天就这么告诉你,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蠢了。
你对我的反感不过是你们所谓那种道德感的自卫,但实际上这根本救不了你。你可以杀了我,我说过的,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要利用我,无论是我的大脑,还是我这一条命,我都可以毫无保留的全部交到你们手上。但是,在那之前,我得弄清楚的只有一件事,是你们值不值得我把自己的尸体垫到你们脚下。我不喜欢做没有回扣的买卖。我得确定你们当中会有一个人活到最后。那样我的死亡才会发挥它最大的价值。我希望你们像用一把刀那样去利用我,而不是为了踢开路上的一个路障,把自己的脚趾也一起断送。不过就现在来看,没有了我,单单靠你,你们都会走的艰难的多,而一旦哪天你也被人送到了断头台上,剩下的,狛枝凪斗翘起大拇指,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横划的动作,就全部都完了。
尽管处于俯视的视角,站着的那个人却丝毫找不到高处的优越感,日向没有试图用高差来压迫对方,他毫无底气地站在那里,心里空荡荡的。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每次他和这个人对视,都是这样,不需要开口,自己心理上的支点就已经率先崩塌了。现在也是。狛枝凪斗抬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就像冷不丁的一个从下陡然勾上的拳头。他们对视。直到头顶的日光灯管没有征兆地闪了一下才让他分了神。日向创感到有些累。
狛枝凪斗露出笑容。
坐下吧,日向。他随意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怕你。
这可难说。
日向创狠狠坐下来。
你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我是好意。待会一起回去,我会马上从你面前消失。
你很奇怪啊。
诶,是吗?
你看起来似乎不是个喜欢理会别人死活的人啊。
啊…的确,生死在天。
那你和我耗什么时间。
因为日向和别人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啊…纯粹靠感觉吗?
直觉有时候也是很重要的。
日向创百无聊赖地垂眼看着泛黄的木地板。
你难道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事情吗?
高瘦的青年侧过脸看着他,什么?
你自己在来的路上也是落单的吧。既然觉得危险为什么不考虑一下自己的死活。
啊啊…这个完全没有办法去比较啊。我的命和日向的命是不同价值的东西。
狛枝摆摆手。
为了日向的话,死我是很愿意的啦。
说什么混蛋话。
日向创用脚狠狠撞了一下狛枝的脚。
到现在你还认定我就是那个什么见鬼的希望吗….?
当然了。怎么....?
日向创瞥了他一眼。
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会高兴才见鬼了吧。
狛枝凪斗一脸困惑。
为什么啊?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
你是在为一种没有办法确认的东西活着。你懂吗?人会为了一个理想,一个目标而活,但是希望这种东西...你知道什么是希望吗….?
嗯。
但是你看,我们,或者说我们其他人不知道。因为我们没有见过。人都会找一个靠谱的,实实在在能够触摸的到的东西来作为支柱,但是希望这个概念太笼统,我们没有把握能把它支撑起来。你想要我或者我们成为你的图腾,这就像一个天主教徒去说服一个和尚去相信上帝一样。
…。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希望你…真真正正地,像对待一个人那样对待我。我不指望我们以朋友的方式相处,但至少,这里没有上帝,也没有神。就算我是希望我现在也什么两手空空。日向创把双手朝向狛枝,手心向上摊开给他看。
我只有我自己。他说,所以我没有办法再来施舍你什么。
…。
对方盯着他的那双手很久没有动作。冗长的沉默接踵而至但没有谁想要先去打破它。狛枝凪斗垂下眼静静地看着。面色空白。就像在审视他人生中决定生死的那根紧绷的弦。
没有朝拜。没有憧憬。他盯着他,喃喃自语,同时伸出手指抵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没有献祭。你不要我给你的阶梯,他指了指腿,不要我的肩膀,指了指肩,不要我的双手,他抬起头看着对方,那....你要我怎么做?
他对于他的过去一无所知。他也无法承认他了解他的现在。他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经历过撕破脸皮的时候,甚至到了那一刻,日向创也不明白自己看见的究竟是哪一张脸,狛枝凪斗当着他的面扯下自己那张脸的时候又用手把它捂了起来。他捂着脸站在学级裁判的审判席上疯狂大笑。在欺诈和怀疑面前,在昨天还笑脸相迎今天就藏起屠刀,所有的手都相互指责的场合,他是唯一一个人能笑得出来的。他观看人性的挣扎就像观看一部喜剧。他赞赏挣扎。
或者说他享受挣扎。
还是那句话。像对待一个人那样的对待我。日向说,直截了当的把对方的手抓起。他甚至都没有惊讶自己的举动。他觉得这是一个一鼓作气的时候,他抓住了这个机会,无论狛枝凪斗相信与否,他都要他听下去。
为一个人活下去,总比为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是否存在的虚像活着要好。他说。他以为自己的手会被甩开,但是没有。不属于自己的那只手在他的手心里,连最轻微的抽动都省略了。
为一个人活下去...
日向创笑起来。
为了一个人而想活下去这件事,不是一件坏事呢。他说。
*过去
他从熹微的光亮下面站起。
几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什么人把教堂里的灯关了。他眯了眯眼。感觉自己手臂上別着的黑纱有向下滑的趋势。可在这个时候他拿不出别的手来调整。他抱着的相框抵着他的掌心。重力拖着他父母的那张相片不断往下。他以前不知道一张纸可以这么沉。他低下头看了看,想看看那张镶在玻璃里的东西,莫名其妙地,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一片反光投影在他的眼睛里,就像光线投向黑暗。起先那么一下,他以为自己瞎了。
后来有个人的声音从他的头顶降下来,那人说,孩子,别哭了。
他睁大眼睛,感觉到脸颊上一片湿热。他没有哭。很多年之后他再回忆起来,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想他的眼睛是流血了。被某种利器划伤,贯穿。捅破他的视网膜,就像捅破一张蜘蛛网那样快。从他眼眶里流出来的血淌到脸上成了酸。所以他才感觉到疼痛。拖出来的血痕又成了河床。那些河流拓荒者一般地爬下他的脸,冲破他干涸的表情,于是他的脸山崩地裂一般地皲裂又皲裂。刨蚀不断。跻身于挤满黑色人群的葬礼大厅之中,和他平行的人腿森林,在大块晃动的黑影罅隙里只有他的脸是苍白的。最前面有人举起一只手。他仰头看去。越过众人的背影。那一只手指尖向上。他以为有人让他往上看。可当他直视穹顶,他看见的只有壁画上朝他伸下手来的天使。他眨了眨眼睛。他的脸疼的像是要燃烧。
他将视线投向前面的耶稣,耶稣没有看他,他一直都钉在那儿,双眼向下,就像一个始终只俯视自己的救世者。
或许耶稣并不想救他的父母。他也不打算施舍慈悲给他们。他至始至终都只是个自救者。几千年了,他都没有拔出自己的双脚。他想,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去扯救世主的双脚,他不过是把他往地狱里拖拽的更深了一些。他会带着他父母的遗像一起下去。毋庸置疑的,他会带着他们,他已经感觉到了,相框棱角带着人的体温,他所抱着的照片是人的重量。那种重量就像是在逼着他下跪。仿佛一吨船锚扎进深不见底的海洋。把相框放下来的机会都被他错过了。他心里明白,他始终都放不下东西就只剩这一张照片了。这就像当初他放不下他父母的死亡一样。这时他听见神父的悼词的末尾句,从人海森林里升起,瞬间撞破成一群惊飞的鸟。
他把头高高扬起。天使从穹顶伸出的手朝向他的眼睛。他长久地注视着那些指尖,像一条鱼注视着一只鱼钩。一个罪人注视他的绞索。有什么在无声处爆炸,仿佛一声惊雷。不久之前这个声音在他从空中坠落的瞬间响起来。砰砰砰砰。四下。他从此记住了这个声音。那不过是一只鸟的喙。急速穿过短小黑管后的炸裂。捣向飞行员胸腔的一颗棋子。
最后他缓缓地,抬起双手,向上,以迎接的姿态举起。相框从他手中坠落。
他不甘示弱地去直视太阳。直视到双眼插满千针也没有把眼睛闭上。
*未来
能力,很重要吗?
苗木抬起头来。
你问我吗?
嗯。
对方把笔杆无意识地抵在下嘴唇上。
这个…不好说。
…。
毕竟我的能力都称不上是能力吧。幸运这类的…
...。
你觉得呢?
...我以前似乎知道答案,但现在不清楚了。
以前?
以前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记得我回答了他。
日向创闭上眼睛。
我想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躺上手术台的时候,松田夜助对我说的吧。
...。
不过那时候我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就是了。
*过去
我被希望之峰学院以“超高校级的幸运”资格选中,入学的前一天长老会将同意书摆在我面前,他们告诉我,当我把名字写在那张纸上的同时,我过去的全部人生,都要和我说再见了。我并不是说这样的契约有什么丰厚的回馈,像我过去抽到捡到的那些彩票现金券那样一转眼就能改变我的生活。不是这样。除了一个作为学生的资格,它没有再给我别的。但最后我签了。毫不犹豫地,就像蛾子把自己扔到火里。
最大最恶事件出现后我有幸翻出了神座出流计划的同意书签署现场录音。长老会对那个预备学科说的话和对我说的如出一辙。